在古老而灿烂的绘画文化中，气韵说，虽有各种解读，但“气”是中国哲学的基本范畴之一，本质上是指自然宇宙生生不息的生命力。“韵”，《说文解字》上说“韵者和也”。是指声音和谐之意。魏晋人物品藻中，泛指人物精神气质上的节操、风度。用在绘画中，一是指绘画作品中隐隐生发的某种生生不息的力量，或者隐隐约约形成的观察人生的方法，或者是作品中表现的历久弥坚的价值观。二是笔墨方法的娴熟流畅赋予作品的音律一般的韵味。

姜耀南《美味》

我看画，不仅在意画面的笔墨形式之美，更在意画中积蓄的内在力量，画尽意在，笔断意连。从根源上来说，品画如果局限于画面的五颜六色，则走入了“五色令人目盲”的死胡同。所以当带着这样一种体认，阅读姜耀南人物画的时候，我发现姜耀南内心世界的波澜不惊和其透过笔墨人物而观察世界、表现世界、再现世界的一种历久弥坚的视觉角度和如种子破土而出的内在表现力，正是古今绘画大家最为关注的审美追求。这是一种颇为宽广的笔墨视界。是绘画大家的大格局，大视野。

笔墨当随时代，这是中国现代一位画家提出的笔墨艺术观点。笔墨随不随时代呢！或随或不随，因人而异。张仃画焦墨山水，就是固守，固守中国画“五色令人目盲”的表现主义。这不当误张仃成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守护者和传道者身份的确立。但对于姜耀南等人来说，其笔墨的浓厚的时代意味，与中国1840年以来发生的革命思想息息相关，尤其与上个世纪初发生的中国革命思想息息相关。它让中国画家沉下心来，关注社会变革，关注最底层人民大众。于是曾经皇权至上的中国画坛出现了徐悲鸿、蒋兆和、傅抱石、关山月、齐白石等一大批用笔墨视角深度揭示民众生产生活景致的画家。而姜耀南就是这些笔墨当随时代的几批画家中的佼佼者之一。

在中国，许多评论家将他与徐悲鸿、蒋兆和关联在一起。姜耀南也承认自己属于徐蒋一脉的。徐悲鸿和蒋兆和是中国画改良主义的先驱。在我看来，他们对中国画最大的贡献就是把写实主义（自然主义）引入中国画，关键词就四个字，“表现”、“再现”。就是将中国画重视“表现”意境，改良为“再现”事物的原貌。不要小看“表现”到“再现”的变化，这种从表现主义到写实主义的变化，已经深刻影响中国二十世纪绘画艺术质的变化。

中国画的表现艺术，自汉以来就是一种满足于心里需要，满足于理想甚至是乌托邦的一种艺术。我心里希望的就是我想要消费的。比如倪云林画竹，画的是自己的心境，不是画现实中的竹子，以至于他很担心别人说他的竹子象芦叶。比如中国人画关羽，画的是武神与财神，究竟与真实的关羽是否一样，并不重要。比如张僧繇画龙，点睛而飞，至于现实中是否有龙，无所谓。哪怕宋朝御用画家将鸟画的绝对酷似，也是在表现“大宋”的“辉煌”，为大宋的“强大”增添“盛世”颜色。所以总体来说，无论是二李、王维、黄公望，无论是金碧辉煌，还是淡雅浅绛，都以“表现”来决定一幅画的气韵。

姜耀南《卖烟叶的老汉》

姜耀南的人物画，尤其是农民人物画，不是从单纯的艺术“表现”角度出发，来研究笔墨艺术，并以此点缀和装饰辉煌岁月。姜耀南是以写实主义再现《美味》《良种》《买烟草老汉》《卖西瓜》《人世间》《弄孙》《村郊牧牛》……。正如范迪安所说的，“姜耀南的农民系列再现了中国“最最普通的中国农民，从他们佝偻的腰身，凌乱的头发，卷起的裤脚，你看到的，是中国大地上活着的现实，是泥土中生长出来的最平凡的生活，但却是最深刻，最本真，最能打动人的东西。”画这些老农民布满褶皱的皮肤、粗糙的手掌、皲裂的嘴唇、破旧的棉袄，是为了让画面有较强的装饰性而多卖几个铜钱吗？我认为姜耀南肯定没有这样想。

姜耀南《卖地瓜的农民》

中国几千年的农民民生问题，土地问题，生产生活方式问题，一直是姜耀南笔墨关注的重点。他以犀利的写实主义笔墨，将宽广的视角射向中国农民土地，房子，财产……。他将思想的刻刀直指中国老农民黝黑的脸、粗糙的手掌，挽起的裤管，混浊的眼睛，满是褶皱的衣服，以此挖掘960万平方公里土地上曾经和正在发生的故事。古人云“画者圣也，穷天地之不至，显日月之不照”。姜耀南的农民人物画，不仅是一首首“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深度再现。更是姜耀南拿起笔墨，从内心深处为千百万农民立传的不朽决心。这种决心，是出自于画家修炼多年的思想境界。这是一种来自画家心底的笔墨自觉与思想自觉。“千载寂寥，披图可鉴”，姜耀南的农民系列人物画，是图说现实，画说历史，记录《美味》、《良种》、《弄孙》、《买烟草》、《卖地瓜》《赶集》……等半个多世纪发生在中国农村温馨、喜悦、勤奋、致富……的故事。

姜耀南《弄孙》

中国画有六法，第一法就是气韵说，所谓“气韵生动是也”。姜耀南笔墨化育的一幅幅农民画中的气韵，就是画中再现的农民身上的那种生生不息，坚韧不拔的生命力量。就是画中凝聚着的中国农民的骨气，勇气，韧气，豪气，甚至他们知足常乐的乐气。这是农民身上固有的节操和风度，是中国农民生产生活方式的最基本的旋律。“含毫运思，曲尽其态”。“气韵本乎游心，神采在于用笔”。姜耀南的系列笔墨农民人物造型将中国农民身上的气韵表现的淋漓尽致。

姜耀南《莲塘观音》

境界和意境是不同的，有境界的人自然而然就有意境。绿叶观音是姜耀南又一系列人物画。绿叶观音不是意境，是一种大慈大悲的境界，是大爱无疆的普世境界。是一种非常伟大的道德力量。是信仰，是精神领域最纯净，最美好的东西。我佛慈悲，观音大士在民间一直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她悲天悯人， 怀着渡尽世上一切众生的宏愿。

姜耀南《鹤语》

清高崇瑞在《松下清斋集》说：“天下名山盛水，奇花异鸟，唯美人一身兼之，虽使荆、关泼墨，崔、艾挥毫，不若仕女之集大成也。”所以在中国人物画中，仕女图“巍然为画中独立之一科”。中国的仕女图，是古代画家通过古代女子的生活场景和妆扮以及容颜，表现的是女子的淑德和生活。姜耀南的笔墨古典仕女图，贤淑雅静，清水芙蓉。背后的因由，是与现实联系在一起的。近几十年来，大都市的空气污染，竞争嘈杂，网红脸泛滥成灾。托物言志，成为现代人归根曰静的生活方式之一。而古代仕女朱粉浅敷，闲花淡淡，眉梢藏秀，恰恰是表现世外桃源的极佳方法。姜耀南的仕女图即继承传统笔墨，又在嘈杂之声中给人们提供了素香淡影，纤裳飘袂，清妆柳眉的修心所在。“毫无车马喧”“悠然见南山”。品观姜耀南的古典仕女图，笔墨传统，内敛寡欲，淡雅扶风。“其丽也，西子不能掩其妍；其正也，嫫母不能易其丑”。姜耀南的古典仕女图系列涌动着一股婉约清丽，脱俗养心的古典淑女之风。

姜耀南《红军长征过草地》

将观音系列人物画与农民系列人物画，包括红军人物画，古典仕女图一起作为姜耀南的笔墨主题，这或许道出姜耀南的笔墨情怀。我不知道他本人是否这样想，但他的写实主义笔墨中的人物，也可以称为芸芸众生，恰恰与他的观音菩萨联系在一起。思想的深度，决定笔墨的高度。一般来说，作为宗教，都有一个主宰者，但佛教没有。烧香、献花，只是为了表达我们对佛陀的敬意以及以她为榜样，向她学习的意愿。有个故事说，观音菩萨挂念珠，人问念谁？观音菩萨回答说：念观音菩萨。为什么？求人不如求己嘛？姜耀南用西方“再现”的自然主义手法和中国传统文化思想和笔墨方法，挖掘的是观音大士的教义和中国普通民众，英勇的红军战士风霜雪雨之后的坚韧不拔和吃苦耐劳的精神世界以及其古典仕女图散发出来的婉约清丽的养心养眼的人文味道。如果将姜耀南一幅幅绿叶观音和一幅幅充满个人奋斗精神的农民和为全中国人民的解放而流血牺牲的红军战士，包括他赋予新意的古典仕女图关联在一起，还单纯把它们理解为一种艺术美，则是亵渎了姜耀南人物作品中渗透出的画家、凡人与先知者的思想境界。

姜耀南《绿叶观音》

从他的系列人物画的敷色上，无论是他的农民人物，还是他的观音大士系列图，还是红军战士，少数民族少女，包括古典仕女图，敷色绝没有妖冶之意。温和，含蓄，淡雅，古朴，简约是其主色调，哪怕是绿叶观音，也以墨色和淡绿为主。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这是另一种大美无言，一种于无声处。佛说六根清净。道说，归根曰静。子曰：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中国的佛道儒学说，内涵共同的人生哲理。思想高度，决定了画家的用色深度。姜耀南的人物用色，本质上，就是看淡，脱俗，大自在，大率意，大逸气，大格局。

就技法而论，笔墨方法始终是为“气韵”服务的，越是优秀的笔墨方法，越是将应物的气韵演绎的越好，越发的引人深思，引人入胜，引人怀想。姜耀南的体面造型与中国流畅的线条造型融会贯通。他将西方的体面造型艺术与中国的以线写形方法结合在一起，他以科学、严谨的画风审视应物。他的农民人物造型，严谨，科学。他的绿叶观音、古典仕女，以形写意，笔墨流畅，简洁明快。他在一系列农民、少数民族、红军战士作品中，其线条绝非古代仕女身上的衣袂褶皱而成的春蚕吐丝，而是历尽沧桑的墨线与体面的融合。那正是岁月之刀刻画在农民身上的金石味。这样充满岁月传奇的金石味，才能让啊“佝偻的腰身，凌乱的头发，卷起的裤脚，布满褶皱的皮肤、粗糙的手指、皲裂的嘴唇、发黄破旧的老棉袄”（范迪安语）跃上高端艺术的殿堂，才是以线写形与体面结合凝结在农民作品中的写实含义。而他的观音和古典仕女图的用线，则有浓郁的传统笔墨韵味。线条简洁，流畅，含蓄，写意形成一种古典的美感。“徐蒋体系”主要的特征是“体面造型”，这是通过素描方法体现的一种建立于科学观察、结构严谨、体积分明、以真实再现为目标的造型方法。我看姜耀南人物造型，虽然继承了“体面造型”传统，但其饱经风霜淬炼的线条表现艺术，也得到了充分的展示。

姜耀南《走村入户》

丹青之妙，好比雅颂。存形莫善于画。我观赏和琢磨很多名家笔墨，似姜耀南这种艺术思考角度和历久弥坚的笔墨厚度、广度，在中国当今画坛，堪称经典。姜耀南不愧是当今中国人物画坛最具代表性的力量之一。我敢断言，百世之后，他的人物笔墨艺术还将广为流传。

丹青居士2020.10.2

姜耀南，是我国当代最具实力的人物画家之一，与范扬，马海方，王西京并称四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