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说：“得乾坤之理者，山川之质也。得笔墨之法者，山川之饰也”。这是他“山水章”中关于山水之质论名言。对后世影响深远。

吴伟《鱼乐图》

但是，石涛所谈的“乾坤之理”究竟指的是什么呢？

古代的乾坤，即是乾川，也指天地。现代许多人将乾坤解释为八层意思。一是指乾坤二卦；二是指天地；三是指日月；四是指阴阳、刚柔；五是指国家、江山、天下；六是指局势、大局；七是指帝、后；八是指玄虚、花招。

笔者以为石涛所谈的得乾坤之理得山川之质，绝不是日月、帝后、花招之类的东西。而与中国古典的哲学思想，文化思想关联至深。也许这就是石涛画论区别于许多画匠，甚至包括画家的地方。

宗炳说，夫圣人以神法道而贤者通；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乐。宗炳提出的“以形媚道”与石涛提出的“得乾坤之理者得山川之质，得笔墨之法者得山川之饰”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宗炳的“以形媚道”是由“道”立论，说明笔墨之下山水比现实中的山水更能表现和适合人们对“道“的领悟。而作为后来人石涛所提出的“乾坤之理，山川之质”，是在宗炳“以形媚道”的前提下提出的继承性的理论性的阐释。

陈继儒《云山幽趣图轴》

优秀的画家从“乾坤之理”中去观察领悟“山川之质”的奥妙；从“乾坤之饰”中去观察体会“山川”外表的大美。古代圣人贤者如轩辕、尧、孔、广成、大槐、许由、孤竹，游崆峒、具茨、渺姑…等，观察领悟山川的奥妙和山川的大美得“仁智”之乐。这里的仁智之乐，实际上就是乾坤之理，山川之质的源头。

古人说画，是圣也。可以穷天地之不至，显日月之不照。这是一种博大、宽远、恢宏的解释。它完全契合了老子“大道汜兮”“渊兮，似万物之宗”“冲而不盈”等关于“道”的学说。

应该说，“山水以形媚道”，不会是山林小径，也不是瘦马古道，更不会是宽阔的现代快速路。按照老子的解释，这个道“似万物之宗”，它“充而不盈”“天地间犹如橐龠”。它深邃悠远，无声无息支配万物的发生与发展。它空灵钟秀、博大精深、绵绵不绝运行。它象个风箱，浩渺虚空，风行不息。

徐文君《江山如此多娇》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总的来说，“道”是古代圣人对宇宙感悟的完美化身。世界上能够以视觉语言的方式表现这种完美化身的，国画山水是最佳表现形式之一。

石涛《唐人诗意图.故人西辞黄楼》

真正的山水画，象外之象是令人着迷的，也是有点玄学的。如果把国画山水与众妙法门相关联，恰恰说明了乾坤之理，山川之质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关系。老子以橐龠之虚空，比喻生生不息的道。国画山水中的荒、寂、空、寒、疏、虚、无，亦如橐龠之喻。道从来不自满，浩浩汤汤，广阔、博大，虚怀若谷。道大而虚静。对国画山水画家来说，优秀的传统的文化哲学，是中国山水画中的魂魄。大画家画画就是将自己心目中的价值观、宇宙观，化育成暢神卧游的太虚神境。所谓太虚神境，就是国画山水大家，打通传统文化这堵墙，然后又冲出来，以一管之笔，拟出最出色，最养人心神的山川形神。它空、虚、博、大，虚怀若谷，从不自满，又坚若磐石，内涵勃勃生机，护佑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老子的道不仅向人类展示了大自然的造化之功，也向人类展示了乾坤之理，山川之质的本质。

大画家得“道”而画，媚道而形。中国传统文化中乾坤之理和山川之质是拟人化了的道。所以圣人含道映物，以神法道。贤者澄怀味象，澄怀观道。大画家善于以形媚道。

媚道而形，要搜尽奇峰，不断探索山水之气象、距离、节奏、韵律，观察寻觅山水的聚散、连接、变通、纵横、行为举止。拟人化了的山川必然与人性有关。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自强不息，连绵千里，一地一角各有所用。王维说：“云峰石迹，迥出天机，笔意纵横，参乎造化”。

山水画要去俗气，去烟火气，无媚俗媚世之龌蹉。去愚开悟。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山水画不能以大小区分高雅。也不能以大红大绿区分钟灵毓秀与荒凉死寂。幅小如“橐龠”，可演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乾坤之理，山川之质。大幅如宇宙，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要实中带虚，虚实相生。脉象千里，邪睨万重，开合起伏，其中似有一条或数条若隐若现的蟠龙变化，演绎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之精神。一幅山水之质，让人咀嚼出“道”的妙境，虚怀若谷，冲而不盈。中国山水画真是“圣也”。

赵孟頫《鹊华秋色图》

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论画六法》时说：“自古善画者，莫匪衣冠贵胄，逸士高人，振妙一时，传芳千祀，非闾阎鄙贱之所能为也”。引用此话，不是蔑视某些人，是因为得乾坤之理，得山川之质的神品、妙品、逸品之作，的确不是一般凡夫俗子所能画出来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下笔如有神助。张彦远的“衣冠贵胄，逸士高人”，指的是饱学之士，知行合一者。无论是乾坤之理，山川之质，还是乾坤之饰。都是知行合一的结晶。

丹青居士【原创】

2022.8.25